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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人文

开放的江南巨宅

——漫记张石铭旧宅

    走进浙江湖州南浔的张石铭故宅,犹如进入了一个艺术和历史的迷宫,我曾经多次到过这里,每次去都有新的收获,但每次都觉得千头万绪,无从下笔。这座巨宅包含的内容实在是过于丰富,以至于要让人经过很长时间的反复咀嚼,才会有点眉目,有点清晰的思路。

    张石铭故宅坐落在南浔南西街,临河而筑,南浔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小桥流水人家,比比皆是,故宅不远就是有名的广惠桥,又名张王庙桥,是元末张士诚到湖时得名。此宅和一般大宅不同,前门直接临街,街旁就是市间,不象其它的豪门大宅,有影壁和照墙,显得简洁大气。这也显示了主人的处世之道,低调而不张扬,却又有着不凡的抱负,外表的朴素和内部的典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故宅宽敞宏大,共五落四进,正门称“大墙门”,原来的门额现已不存,其墙门内即为内厅,江南地区又称轿厅,为停歇轿子之处,厅后两‘侧开两天井,供采光通风,有腰门与后进相通。和轿厅相连是一座雕门楼,门额刻有艺术大师吴昌硕所书“世德作永”四字。门楼雕有“群仙祝寿’等图案,采用镂刻手法,层次分明。富有立体感。故宅堂名“懿德堂”,为清末状元、实业家张謇的手笔,二进大厅内一面板壁上悬挂着张静江手书的对联和其它名人的书画作品。大厅面阔三间,为供喜庆丧事等大典之用,厅后部设屏门,需要时可全部打开,厅前为敞檐,前有方天井,亦有腰门与第三进相通。

张石铭学名张钧衡(18721927),石铭是其字,他和张静江同为南浔四象之一张颂贤的孙子。张颂贤原籍安徽休宁,应该说这是一个徽商之家,从其曾祖父张振先开始于康熙年间迁浔,以小本经营起家,到张颂贤时, 以从事丝业贸易为主,遂成巨富,和刘镛、庞云增、顾福昌并称为南浔四象。南浔在历史上就是一个商品经济活跃和发达的地区,特别是丝业经营是此地的支柱产业,“辑里丝”闻名天下,明朝富沈万三就是南浔人,以后迁到毗邻的周庄,那时沈万三就已经开始了海外贸易。

张石铭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中受到良好的教育,也耳濡目染了经营的一切程序和诀窍,他是光绪甲午举人,和他的祖先一样,在经商方面很有一套,他办盐务,开典当、酱园,在上海经营房地产,投资商业银行和钱庄,从实业到贸易,甚至金融都有所涉略,并颇具规模,这在当时也是很了不起的举措。

    近代浔商应该说是中国最早一批眼光向外,并从事多种经营的商人,在他们身上,已经具备了现代商人的素质,特别是他们对金融业和房地产业的普遍重视,  已经显现出现代经济的特征,当时的上海,有大量房地产是浔商的产业,加上大量的银行和钱庄构成江浙财团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在辛亥革命中也起了有益的作用,其中张庞两家对辛亥革命出力最大,这也是世所公认的事实。

    近代南浔实际上也是一个信息、文化的中心,许多著名人物和学者或来任教或来访问,络绎不绝,如蔡元培、秋瑾、王国维、沈尹默、沈士远、褚辅成、杜亚泉、汤寿潜等都曾在南浔驻足,他们给南浔带来了新鲜的空气,加上浔商本身对新事物的重视,南浔的对外交流是非常频繁的,当时就有“湖州整个城,不及南浔半个镇”的说法,一个经济文化发达的地区,它的对外交流必定是频繁的,封闭绝对不能使一个地区繁荣起来,正因为形成了这样的一个氛围,整个小镇的居民普遍具有开放的心态,以至后来他们总是鼓励自己的子女出外求学发展。

    一个城市如果确定了向外发展的目标,并且把自主创业作为每个城市居民公认的价值观念,这个城市实际上已经具备了起飞的基础,其间所进发出来的创造精神也是空前的。一个健康的城市必定也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城市,每个人都努力发挥自己最大的潜能,同时青年是创业的主体,是其中最活跃的因素,在近代浔商中,我们也同样可以看到,他们是一群年轻而又能干的商人。

    走在这座巨宅的过道上,不时重复地走过同一个地方,它的门厅实在太多,仿佛进入一个曲折多变的迷宫,使人眼花缭乱,故宅占地面积4792平方米,建筑面积6137平方米,那大大小小的厅堂房轩有150多间,各具特色,又融会贯通,最值得称道的是整座大宅由典型的江南传统建筑格局和法国文艺复兴时期的西欧建筑群落组成,这样的建筑在整个中国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最让人惊奇的是传统和现代能够如此巧妙和谐地联接在一起,这是两种文化的融合,即使在今天看来,仍然是富有现实意义的。

    有人说这是江南最大的具有中西建筑风格的私家民宅,但我想,恐怕在中国,乃至世界也很难找出第二座这样的大宅,它的宏伟的气势,典雅的情趣,充满了艺术的魅力,那些栩栩如生,韵味无穷的雕刻让人感觉进入的不是建筑,而是一个艺术的博物馆,从远古的人物传说,到自然的飞禽走兽,从传统的琴棋书画,到日常的花果莱蔬,应有尽有,应该感谢那些能工巧匠的手,为我们留下了这么多鲜活的形象,在这些形象中也融铸了他们生命的寄托,在这里各种雕刻工艺手段都充分运用,那数以千计的石雕、砖雕、木雕,都显示着他们的手艺,刀法浑圆,巧夺天王。

    故宅的第三进为内厅,因侧廊原窗棂嵌石刻蕉叶,形态逼真,雕工精良,故又称“芭蕉厅”,站在内厅顿时有一种清凉的感觉,那硕大的蕉叶,  自然舒展,微风轻拂,犹如古诗所说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天井中有一傲立似鹰的英德石,称“鹰石”或“英石”,为江南罕见的石中珍品。内厅即堂楼,亦称女厅,有楼呈三间两厢式样,天井收小,有落地长窗,为女主人接待之用,楼上供女眷居住,楼房窗户镶嵌菱形蓝色玻璃,图案是手绘四时花卉和果品,是一九O二年从法国直接进口的,今天即使在法国也很难找到这样精美的艺术品,每一块玻璃实际上是一幅玻璃画,线条流畅,晶莹雅致,在当时就是极贵重的奢侈品,而今天却已成了艺术珍品。

在二十世纪的中国,封闭意识仍很强烈的环境下,,故宅的主人敢于把外来的文化引进,使之和传统融合起来,也是需要一番勇气的。故宅的第四进、第五进建成西洋样式,大厅装修铺设地板从法国购置,地上镶嵌彩色瓷画瓷板,并设置大壁炉,从壁炉玻璃刻花到克林斯铁柱头等,体现了欧洲十八世纪风格。第四进的大厅是一个设有化妆间、更衣室的豪华舞厅,这恐怕也是中国最早的舞厅了,作为享受的豪华舞厅,今天已成为中西文化交流的见证。   

对外开放是我们这个民族一个多世纪来不断变奏的主题,漫步在这座巨宅中,萦回在我脑际的也是这个字眼,从这座巨宅本身的经历中,我也深深体会到走向现代代道路的艰难和沉重,当我们重新回头来看待这些历史时,就会发现我们的先人事实上要比我们在心灵上更为自由和开放,外在的不自由是对内在不自由的惩罚,而到后来整个中国社会出现的自我封闭,难道不是和每个人有着密切的关系吗?心灵的解放其实是非常艰难的,但只要我们迈出第一步,承受自我否定的痛苦,就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内心自由。

南浔的张家出了不少的有名人物,如张静江、张弁群、张乃燕、张乃熊、张乃骥、张珩等,张静江在辛亥革命时期,全力支持孙中山革命,被其称作奇人和革命圣人。其兄张弁群也是一个思想开放的维新人物,首倡南浔新式学校正蒙学社和浔溪女校,并聘秋瑾来女校任教,另外他还创办实业,参加同盟会,支持孙中山。张乃骥是张石铭第七子,即张叔驯,与寓天津的方劬园并称为叫匕方南张”,为著名的钱币收藏家,张乃燕是张弁群长子,任北京大学教授,又任中央大学校长以及中山大学校长,是著名的化学家。  张乃熊是张石铭的长子,也是著名的藏书家,书画鉴赏收藏家,  张珩(葱玉)是张石铭次子张乃  的儿子,是现代为数不多的著名书画鉴赏家。书法大师启功先生在张珩所著《木雁斋书画鉴赏笔记》序中写道:“我从十四岁从师学画,到今年八十五周岁,这大半生中,所接触这方面学者中,最合我‘心藏不忘’的要推张珩先生了。”

和其它浔商一样,张石铭也是一个爱好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人,他喜好金石碑刻和玩·赏奇石,故取字石铭,他与清末民初的一些著名书画艺术名流,如吴昌硕、郑孝胥、丁辅之、王福庵等交往密切,他也是杭州“西泠印社”的发起人和赞助人,  至今“西泠印社”还留有张石铭书写的对联石刻。张石铭也爱藏书,聚书达十余万卷,和刘承干、蒋汝藻、周庆云并称南浔四大藏书家,历代名家书画、碑刻也是他的收藏对象,并且多有珍品,他在浔溪鹧鸪溪上建成南浔规模最大的宏丽园林一一适园,并在适园内建藏书楼“六宜阁”,刊刻《适园丛书》,但这座幽美如诗的园林在日寇侵犯时焚毁,仅余的一座石塔无声地记载着这一段悲壮的历史。近代浔商在积累了大量财富之后,并不是大肆挥霍,  而是把它们化作无形的投资,很多资财都用到了藏书上,建筑藏书楼,收藏古籍珍本,并刊刻出版,抢救保存了大批珍贵的文化典籍,这是一种着眼于未来的文化建设,一方面保有一种开放的心态,一方面又不抛弃传统,李政道先生说得好:一个只依赖过去的民族是没有发展的,但是一个抛弃祖先的民族也是不会有前途的。也许,他们已经认识到这一点,经济竞争的背后是文化的较量,勇于和善于在文化层次上提高自己,构筑宽宏的知识背景,是从事经营,扩大发展的一个必要的储备,在知识经济成为核心的今天,这种重要性更加显而易见。我们仍然需要着力去做的还是如何把传统文化和外来文化有机地结合,取精用宏,融会贯通,以全新的思想走向世界。

整个巨宅是一个文化的长廊,艺术的殿堂,是一本丰富的大书,在这里尽可以感受到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我们的文化历来是在和外来文化的不断融合中形成的,这种文化的包容性使得它历五千年而未消亡,这也体现了“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民族精神。

张石铭故宅的后庭院很大,四周墙上镶嵌着名人法书碑刻,有王羲之、赵孟 、颜真卿、董其昌等,这是一个非常艺术化的庭院,从中也可看出主人的情趣。

在第四进大厅的庭院中栽着两株广玉兰,据说已有两百多年树龄,那高大的树干,茂密的树叶,还有庭院中红墙屋顶上爬满的青藤,使庭院显得幽静高远。值得欣喜的是,在经历了那么漫长的岁月和曲折的命运后,依然保持着勃勃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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